誰是王
夏蟬繞耳的正午，坐在交大研究所畢業審查口試老師的位置，我內心充滿感謝。小寶終於要畢業了，這個碩士學位整整唸了四年。口試前夕，小寶製作主唱的音樂專輯「你是王嗎？」入圍了金曲獎最佳樂團，還入選了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年度十大專輯。這張專輯同樣是小寶完成碩士學位的畢業作品。我看著眼前這個留著披頭四髮型、白淨，溫柔謙卑的男孩，實在無法跟記憶中那個眼高於頂、桀傲不馴，總穿粉紅色斑馬襪、愛搞噱頭的小寶聯想在一起…
八年前一個沒有課的下午，有人抱著幾本原文書，神情自若的走進我的辦公室。我沒教過他，他自我介紹是大一的徐某某，問我一些關於歐洲前衛動畫的問題…不太記得我們談了什麼，只記得他臨走前，我隨口說一句：「你很喜歡動畫嘛!」他下巴微抬的點點頭：「我會以動畫作品畢業...」嗯，這個傢伙才大一，蠻有自信的！
人走了以後，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學生應該是來向我嗆聲的！因為我當時被學生封為系上的兩支大炮之一(跟另外一位攝影老師，因為作品講評犀利嚴格、正中要害，炮轟學生死傷無數，而得此綽號。)系上學生少有敢主動跑來閒聊的，正猜測他的動機時，另一支大炮走進來，警告我說：「那個小寶，等你教到他你就知道，他不但很跩，還會不斷挑戰你…」
我是王!
我跟他真正的好戲，出現在大三的一門短片製作的課。記得他改編了三個極短篇的小說、內容荒誕幾近變態的劇本，堅持要拍。剛開始我試圖解釋劇本的問題，但感覺到他並不想聽我的建議，因他強硬的態度，我堅持他必須修改後再來討論。一週以後，他遞上了一個不像他程度所寫、通俗難看的故事，他聳聳肩說：「之前的東西，我沒辦法改，乾脆重寫了新故事…」
我問他：「這毫無創意的故事真是你寫的嗎？」他點點頭。看到他臉上的假無奈，本來炮口對準就準備轟過去，可是就在那一剎那，上帝突然使我的腦筋急轉彎，心裡有個意念問我：何不讓他去做呢？不要讓他挑戰你，讓他挑戰他自己…如果作品真的不好，到時再來痛批也不遲！到如今我還相當感激我的老師：聖靈。這招叫做「欲擒故縱」，不是我的智慧想得到的。當我說：「你去拍吧！」小寶的臉上先是驚訝，後是得勝，離開我的視線時，應該是狂喜吧！
學期末他的影片形式創意獨特，攝影和剪接都獲得肯定。但是內容…自己也覺得空洞無聊。事後他告訴我大學時代的他，一下課就衝進圖書館，搜尋各式各樣奇怪的書，為的是挑戰老師且做出與眾不同的作品，但博覽群書的結果，卻填不滿心裡的空虛。當神教我給他多一點的寬容和自由，他原有的防衛體系就逐漸失靈…當他發現根本不必挑戰權威的時候，他創作的焦點，自然而然回到了誠實面對自己。他把標新立異的力氣轉成深度自我探索，大四為了指導他的畢業製作，我們有很多有趣的對談…
有一次我問他，為何如此喜歡挑戰權威？他才告訴我做軍人的爸爸長年不在家，媽媽一人身兼父職。而他從小就過動頑皮，被管教得很厲害。雖然明白媽媽的愛，卻有一股頑強的叛逆想掙脫一切的束縛，成為一個海闊天空擁有自由創意的人。同一個時間，他告訴我從小就是基督徒。我知道他心裡雖接受耶穌，但披頭四和動畫遠比耶穌有吸引力，我不曉得神要用什麼方法，才能將這匹脫疆的野馬馴服…
遇見王的小寶
在小寶真正遇見王之前，他是先遇見鬼。在準備研究所的那年，有一天在系上遇見我，才華洋溢的臉上完全失去光彩。他向我坦承情感上的軟弱，使他傷害了不同的女孩子，他問我怎麼辦？我問他知不知道，在藝術領域裡有很大撒但的權勢？多年照單全收的結果，靈裡雖得救，「魂」與「體」卻還在很深的綑綁中。但當時他被主流唱片挖掘，剛出了第一張專輯，人還在雲端上
又過了一段時間，他有穩定的聚會也盡量守主日，但音樂和自己還是他的王。記得有一回我們討論到msn，他說：「老師，好可怕，我再也不敢上msn…」。原來創作中常有孤獨的時刻，曾經一開啟msn就有試探靠過來，因為不清楚真理，沒有分辨抵擋的能力，情慾的力量迫使他去做不想做的事，毎次犯錯後，不但悔恨自責還要面對撒但不斷的定罪控告。
我知道聖靈與情慾相爭，立志行善由得我，行出來卻由不得我。上帝和世界都要小寶，這兩股力量在他身上爭戰，完全看他選擇什麼？雖然想幫助他，但他日夜顛倒、來無影去無蹤的生活…我只有禱告神，求祂大能的手將這個浪子帶回家。那些年裡，雖然小寶在創作上展現才華，但我知道他很不快樂、很不自由也很不健康…直到跟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，他的左耳突然聽不見，整個人狀況壞到極處，他打電話給我：「老師，我是小寶啦…我回教會了…」
那通電話讓我感覺關鍵的時刻已經來到，生命中一連串的破碎失敗，小寶終於來到不能沒有神的階段。不久後又接到他一通聲音沙啞的電話：「老師，我真正遇見了神…」原來他去了一個營會，在那裡整整哭了三天，他為過去的一切向神痛痛悔改，最後一天當他大聲呼叫神，他看見耶穌的大手把他抱了起來，溫柔對他說：「以後要乖喔…，要做我喜歡的小寶喔…」小寶說他在地上哭了兩個多小時，反覆只叫著：「爸爸啊，我愛祢！爸爸啊，我愛祢！」。
如同路加福音裡流浪的小兒子，小寶不曉得這條回家的路上，耶穌等了他多久？八年嗎？或是更久以前那個無悔的愛就在路上等候了…祂把我從台北差到彰化，祂讓小寶考上這個系，甚至最黑暗的時候，讓大學的學長，把他帶回教會，這一切的鋪排不就是只為了「相遇」這一個高潮嗎？
我問他耳朵得醫治了嗎？他說：「還沒有，但我遇見了祂！」從今而後，我知道小寶不再只尋求祂的手，而是尋求祂的面，我也知道小寶之後的創作，不再為了自己，而是為了榮耀他的阿爸父！
<刊登於中信月刊2007.9 >
